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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还很亮,我就吃好了晚饭,因为无聊,我趴在窗台上,双手托着下巴,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外看着,看小区里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。
小区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靠南边一排楼下面,有一条由东向西那么几个四四方方的绿化带,绿化带除了几墩矮趴趴的小树,其余都是很高的杂草。中间有个中年男人,身背一个像音响的小铁匣子,两手抬着除草机,左一下,右一下,均匀的在那里“唰唰唰”割草。俗话说“矬老婆”声高,可真是不假,小玩意儿(机器)不大,噪音大得很,震耳欲聋,满世界都能听到。我心想,幸好是这个时候,如果在中午人们午睡可把人吵死了。
我的眼珠子四处转悠着,一位有些驼背的老人从北面胡同出来向西走去。不由得让我想起父亲,一难过,眼泪出来了。
父亲是一位老农,普普通通的小老头,我们姐弟六个,小的时候,家里日子过得还富富余余,扑扑腾腾,后来哥哥和弟弟们大了,用钱的地方多了,日子开始紧巴巴了,那家里也没让我受过屈儿。上中学时,与我同龄大的姑娘谁都没有皮鞋时,父亲就让哥到当时很有名儿的石头河镇给我买来穿,毛口的,还是半高跟呢。
父亲爱赌钱,但不大赌,也爱喝酒,还不禁劝,所以,喝十回,恨不能醉十一回。有好几次醉得不省人事,趴在炕沿上,头朝下,吐得满屋子都是酒味儿,脸上,鼻子上,到处都是菜叶和饭粒儿,那种经过胃里再吐出来的东西,气味格外难闻,刺鼻,狗见了都夹着尾巴躲远远的。
但父亲是乐观主义者,很少看到他愁眉苦脸,走坐哼哼呀呀,哼着都是民间小曲儿,晚上躺在炕上,关了灯,给我们讲故事或猜谜语。父亲很惯我们,我们想干什么都不反对,当然,不能犯法。父亲还喜欢乐器,像常见的的二胡、笛子、箫之类的,样样都能捅咕,而且基本都在调上;小喇叭也能鼓捣两下,后期老了,牙掉光了,吹口琴时嘴唇绵软,直漏风,既招笑,又让人心疼。
二姑家的后园果树多,从来都是硕果累累,像蒜辫子,噜噜的。二姑人傲,家过也得好,管多走路仰脸朝天,目不斜视,从来都是仰壳尿尿往上浇。我们家穷,根本不跟我们来往。
小时,我和哥哥们每天上学,来回路过二姑家后园时,二姑从没给我们摘个果儿。那我们也没少吃,因为每到果子熟了时,隔三差五,父亲就深更半夜跳到二姑家园里摘,虽然是姐家的,可能也胆突儿的,匆忙中,有的还带着叶子。父亲每次去都不告诉我们,所以他回来时,我们都睡着了。
父亲把我们一个个叫醒:“老闺女老闺女,快醒醒,你看这什么?”我努力睁着发涩的眼皮,见父亲拿一嘟噜李子在我眼前晃。我朦醒着眼,抓着李子就往嘴里塞,可开心了。
如今,父亲离开我们好多年了,有时想起父亲的样子就心疼。父亲,没穿过什么好衣服,也没吃到什么好东西,整天就苞米面大饼子,但也吃的很健康,红光满面,油光锃亮。我想,这可能跟他平时那颗童心有直接关系。母亲去世后,农忙时,哥下田,父亲做饭,主食就是苞米面大饼子和小馇粥,很少吃到馒头。我刚去上海时,孩子放在父亲家几个月,后来孩子总是在我面前夸:“我姥爷手艺可好了,贴的大饼子焦黄焦黄,可暄腾了。”
按现在养生说法,粗粮是好东西,但搁过去,有钱人家都不稀吃。一想起父亲,没牙,满嘴撵着大饼子嚼的样子,我就难过。
天渐渐黑了,对面楼里有几户人家亮起了灯。透过明亮的玻璃能看到厨房的人。
远处的老歌儿,悠扬婉转,时隐时现,好像在久远的年代:像小时候,像有母亲有父亲兄弟姐妹都在一起,匆匆忙忙吃好晚饭,拿着板凳到大队院里儿看露天电影时的那些个日子;像小时候放学挎筐到田里挖野菜的那些个日子;像早年端午节时母亲煮了很多鸡鸭蛋给我们几个分蛋的那个日子,像早年三十下晚穿着漂亮的新衣裳新裤子新鞋,小辫上扎上两条带狗牙的粉绸子,兜里揣着用纸包着的各种颜色的菊瓣儿糖,脑瓜围条围脖儿,手里提着罐头瓶做的灯笼跟伙伴儿们东跑西窜的那些个日子。那些个美好温馨的日子,太多太多了。
那些个日子,是生活气息浓郁淳朴让人想念的日子,无忧无虑、开心、一想起就美得能醉倒的日子。那些个日子的那种感觉,如今,你怎么努力,都体会不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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